核心

離職以後將近三個月,期間每日早起一杯咖啡、用畫畫打開星期一、傍晚做半小時的運動、晚間十點澆灌植物、睡前聽一張專輯,我也成為了一個可以在固定時間做固定事情的人。進入職場以來,每天在通勤路上就是打開臉書看趨勢看議題,下了班有時寫著自己備忘錄的字,分心想到上班的企劃,一個分神,又在客運上把企劃完成了。因為工作,我長期對自己分著心,因為一直以來這麼做也是可以的,所以就一直這樣做下去了。

跟著團隊一起開會、隨時提案的緊湊日常好像是上輩子的事,沒想到那些十年養成的習慣可以在三個月內就改變。過去我是如此喜歡跟優秀的團隊一起工作,又有多愛幹勁一來腎上腺素爆發的感受,然而現在,我的生命可以完全不仰賴此支撐下去。

去年我 27 歲,說來可恥,在青少年所迷戀的 27 之死,我還是這麼活過來了。但也經歷了一次漫長的、重新認識自己的過程,從關係、家庭、職場,從來沒有這麼在乎自己想要什麼的我,忽然對不要什麼感到篤定。27 歲的自己過得不算幸福,因為家人與朋友的支持所以繼續走,因為自己而堅定地走向某處,很謝謝當時在捷運上不顧他人眼光大哭的我,如果沒有彼時失控,總是自持與臉皮薄的我如今依然會看人臉色做著許多中庸的決定。

離開一份穩定的工作,是去年開始就有的想法,一直以來都在體制內,深知公司、拿著名片的優勢,同時也明白體制的極限,這份決定本質上更傾向想去試試看,過一份給自己交代的人生,我天生是喜歡解決問題的人,工作上的各種除錯,好像讓我在這十年內也成為了一個應該還算不錯的工作者,但同時,我也並不是那麼喜歡自己。

以數位時代從事文化領域的編輯來說,需要攝取的視角非常廣,幾乎不會有停下來的一天,每天我都在汲取世界上的知識,渴望,趨勢。有時我覺得我像一個三分鐘熱度的國小學生,偶爾對某事有興趣,很快燃燒完,又得去喜歡他事。

說點中二的,反正我本不是體面的人。成人以後偶爾在私下或工作上照著鏡子不知面目,覺得自己的五官拓印著別人的影子,因為外部世界看起來永遠這樣燦亮,Y 世代從智障型手機過度到社群時代,我們的身體、大腦,都迎接著劇烈的世界變化,我們要學習如何政治正確、學習民主與民粹、學習 podcast 與 Clubhouse,從紙條時代來到這,也終於學會了,如何使用交友軟體愛上一個人。在這些變化之中,有時誤認了成功,難免把他人的冠冕錯當成自己國王的新衣。

在去年年底我開始學習陶,從手拉胚開始學到捏陶,另從今年六月開始,生性懶散的我開始運動。親近的友人看到我都問「妳是誰?」以前我在台北工作,經常搭計程車,因為工作的疲憊,下班會以計程車報復性消費直接搭回桃園、甚至走十分鐘的路程也懶,因此聽聞我每天運動的朋友都十分驚訝。

拉胚時,腰背打直,呼吸勻稱,感覺到額前的專注聚焦成一種無形的「核心」,幫助我給陶定中心、隨離心力作用、拉高土胎、削薄土面,做陶的核心要輕,兩指分別在壁面的內外塑形,一旦用力,陶崩壞只是一秒的事,我也經歷過幾次的把陶體完全破壞,被師傅叨念再三,才將土成形。若是捏陶,有一個動作叫做「練土」,那是把剩下的材料搜集一起,不斷拍打,以手掌用力來回塑成方形,為了擠出裡面的空氣,還得在桌上用力甩,這種持續的過程,我也非常喜歡。知道我的每個作品都是如此經歷錘煉,每當他們出窯,我都帶著「歐某,怎麼會這麼可愛啊」的眼神欣賞。

運動時,核心是不自覺被訓練起來的,為了撐起棒式、順利扭轉、橋式固定,不可能沒有核心。起初我不知道 YouTube 上老師所說的「核心」是什麼,大約前一個月在做運動時,身體各處都在抖,慢慢用身體的每個局部去感覺,原來有時只要穩定一個軸心,就能順利的撐起我龐大的骨與肉,然而發力的位置總讓我想到「代償」這個概念。像我這樣久坐辦工作的人經常有代償困擾,部份的肌肉傷害由他者來承受。我覺得核心也是正面的代為償還,當我的腹部隱約生出了兩條線(從沒期待這件事),我想如果心靈有肌肉,此時,它也應該更為茁壯。

我的生活與身體一點一點在積累,變得紮實、堅強,每天持續地做一件事,讓我變得快樂,無形中也積累了對自己的信心,因為篤定、對自己有了把握,也就不那麼在意別人怎麼想,專注做著那些只要做、做得再爛都無所謂,因為怎樣都會有成果的事很快樂,我在業餘領域的隨性幫助我在專業上保有更多彈性,醒醒吧,這個世界上沒有非你不可的工作,就讓我們隨喜相遇,歡喜結束。現在做起案子,還沒遇過想讓我搭計程車的事。鳥事不會不發生,重點從來不是什麼事作用在我身上,而是我帶著什麼樣的身心直視著世界。

如果有人問我工作的事,我想說我們不談工作,我想知道你生活的核心,是什麼,讓你想要活下去?

// cover 的陶叫做「花御」,很可愛吧 //