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性婚姻的多元慾望——《我們之間沒有的》

把《我們之間沒有的》追到on檔,很喜歡這個「無性婚姻」的題目,這幾年日本各種文本超展開討論著各種性與性別的想像,比如《不能相愛的兩個人》是無浪漫愛的無性戀家庭,描述喜歡女生的跨性別女性《女子的生活》,寫在暈船與性解放現代的《下輩子我再好好過》,以性別角色互換思考伴侶責任的《Mr. 新娘》⋯⋯。

九〇末至千禧《東京愛情故事》《愛情白皮書》《長假》《在世界中心呼喊愛》非純愛即虐戀的主流戀愛範本(當然我們也都暈過),近十年,日劇似乎也在透過劇本重新建構婚姻、家庭、自我的敘事可能性,雖然民族性壓抑,相對內核的反抗性也銳利地回應在劇本。

一場沒有性愛的婚姻,如同「插不進去」這個動作本身,被排除在外面,令當事者起疑:這樣的我們,正常嗎?

劇中以兩個家庭提出兩種無性婚姻,即使同樣無性,其中的複雜與交織性也讓故事敞開空間(無性戀討論不在此劇),我想,無論是什麼樣的性傾向,只要有過這種 bed death 困擾的人,在這部戲裡一定可以感到被理解吧。

「妳性慾會不會太強了?」當先生小陽對美智說出這句話,也終於點破了婚姻中的失衡現狀。「做愛」在劇中只是拋磚,在做愛的表平面下,是婚姻生活裡的麻木與孤獨,是先生洗了碗我們居然會感動地說「謝謝你」,是婆家打電話來催生永遠是妻子在應付。

「結婚是漫長的拷問」是《最高的離婚》裡的台詞,不斷逼視真相、逼視彼此的真實,這個拷問,也是在靠近「我們之間沒有的___」填空題。

因為無性生活,無法感受到先生的愛的美智,遇上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誠,一場踩在精神與肉體出軌的險局也開始了。

做了卻沒愛比較嚴重,還是沒做但依戀對方比較嚴重?

劇本在描繪「不倫」的場景暗示,「沒做」比「做了」更煽情。誠在下班路上遇到了美智,對她說:「原來妳沒有直接回家。」美智回答:「因為今天晚風吹起來很舒服。」

於是往後,「今天晚風肯定也很舒服吧」變成了他們迂迴的暗示,今晚,我會在那裡等妳。

第四集電梯裡兩人的手漸漸靠近對方,像個小孩一樣勾起手指,然後那每一根手指的擾動彎曲,是情慾流動的牽絲,這場「沒有插入」的動作,比性還性。然而,當誠真正地擁抱住美智,渴望她,美智卻不自覺流下眼淚,她在心底想著:「我一直希望能夠像這樣再次被愛。」同時,腦海裡出現先生的臉。那種不倫中悸動的描繪殘酷且美,宛如美智把玩在指尖、與誠一起遐想星空的金平糖。金平糖是日本人結婚送的禮糖,閃閃發亮的事物底下,卻藏著粘膩、不乾不淨、卻讓人上癮的體驗。

那個一起排列星星錨定星座的場景非常美,好像也在確認彼此慾望的形狀。

在兩人相濡以沫的場景外,各自先生與妻子性愛叛離者身份的描繪也不馬虎,一個對性愛表現感到焦慮、缺乏情感教育的男人,與一個有著社會資源的相對剝奪感、害怕有了孩子就會失去職場的女人。看似為無性婚姻禍首的角色,實為性別角色與條件下的被困者。我也特別喜歡誠的角色設定,他有著陰柔細膩的特質、善於承擔家務與等待、在關係中處於被動角色,使得觀影中也能有同理男性、或者說能夠拆除性別條件觀看的可能。人們一直以為女性主義是在消除父權對女性的壓迫,其實,是在消除這個體制對所有性別的奴役。

當愛情三角理論無法好好地框架住每個人,人們意識到自己擁有 A 片以外的慾望方式、偶像劇以外的戀愛觀點,而《我們之間沒有的》在敘事處理上不再以二元論評斷不倫,也不評斷誰是婚姻裡的加害者,甚至能夠跳脫日本文學與影劇常見的不倫愛死沈溺美學,使這部戲多了一份清朗、幽默的節奏感。真的覺得所有可愛要歸功於奈緒,好愛她的各種跌倒與躺床。

能夠真切地表達「我想做愛」與說出「我不想做愛」是同等重要的,那麼我們也將第一步拆除神聖婚家的違建。這也是一場場陰道獨白,妳必須說出自己性愛的、身體的、性別的語言,必須為妳沉默的慾望找到字根。或許婚姻不必然不幸,只要我們有能力提出不一樣的親密關係想像。相對來說,「性」在一份關係裡意味著什麼?即使它不牢靠,是否能提出驗證相愛的其他方法。

《我們之間沒有的》讓我直覺地想起了小說《老公的陰莖插不進來》:

❝ 在「正常」的世界裡,我們總是被教導夫妻就是彼此唯一的性伴侶,組成家庭就得要生兒育女。我們把自己塞進相同的模子裡,量產出符合社會期待的產品。不結婚、不做愛、不生孩子,就是不合群。不積極、不快樂、不想活著,就是瑕疵品。

被排除在外的人並不孤單,有性無性、愛生不生,沒有優劣,都是一種應該被尊重的選擇。即使瑕疵也無仿,真希望這部劇是這樣的結局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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